旧逐空香

神探狄仁杰相关
取关请随意。

[ 神探狄仁杰 ] 草生

新年快乐,这篇不太适合1月1日发。
* 随口编造,绝非正史(跟着剧里续了无数个1s的瞎编时间线走),万勿当真。具有可能引起不适的ooc和过分的非常不适宜的矫情。不过管他呢。我就是需要这样写这篇。
* 本篇题目取自薛逢《长安夜雨》,全诗附于文末。姊妹篇:《霏霏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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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眼见元芳立于城墙之上,直挺挺地:幽兰在手、甲胄在身,巍然的丰碑。时逢大漠黄昏,云层灿金流光,天地同色;猩红披风垂在将军身后,似一抔残霞余晖,似证圣元年那场火殃仅剩微末光热的尾声。
他不知道,在那甲胄底下,元芳的肩背永远僵硬地绷着。他不知道那是旧伤。
倏然这一切都离他远去。
*
孝杰的丧报传来后,他着实做了几天噩梦。他梦见元芳从战马上跌下来、从城楼上跌下来、从陡崖上跌下去——或是从船上跌下去:带一身伤,踉跄地翻过船舷;眼前是噬人的湍流,背后是噬人的火光。
他常做梦,大抵是平日思虑太甚的缘故。他梦见自己压在案上斟酌如何批复的奏本,梦见圣人、太子、孝敬皇帝,他梦见四散的旧识、边关的黎庶,他梦见他的大郎和二郎、梦见令他满怀忧思的三郎。他不常梦见元芳。
他从前不常梦见元芳。寥寥几次,无一次不是惊魂动魄、摧心剖肝。
*
从前——
从前他常把人老多情挂在嘴边,自己却是不怎么信的。彼时元芳跟着他涉险,说是赴汤蹈火也不为过:他一次次欣慰且后怕地看着元芳死地逢生、又不得不一次次罔顾梦魇的威慑,把千牛卫大将军重又推进死境里去。宰相就是这样的。时局是棋盘、世人皆是棋子,他要做鞠躬尽瘁操盘手,他顾不上老,更容不下多情。
而现在,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老得很了,满腹机括俱已化作慈蔼的柔肠,他已经开始担忧起身后事来。
*
使团案后,元芳留在洛阳,赁居官舍,领一千牛卫虚职,实则日日在他府宅点卯。岁除时圣人留他在宫中宴饮,旦日则是大朝会,觥筹往来,回府已近黄昏。因在年节里,府里只几个家生子,也不是很拘束,挨个儿说了祝词,等他行过赏,便一哄而散了。
狄春打小同他亲近,陪着他走了两圈,说一些诸如拜帖并年礼要如何打发的闲话;小厮不经意间提起李郎君也来过,估摸着是想给他拜个年——知道主人受召入宫,就回去了。
元芳再来时,他同这孩子说,我这宅子有一偏院,常年空着,不如你住进来,既省下租赁官舍的花费,也免得日日在皇城与尚贤坊间来回奔波。
*
他梦见自己死去。元芳在灵前拜过一回,就被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。大将军站在门槛外头,木然望着狄府牌匾上的白幡,好像突然就不认识这地方了似的。吊唁的官服并白衫来来往往,当朝第一高手立在原地,被撞得摇摇晃晃、东倒西歪。
他有三个儿子,皆不在身边。他隐约猜得到,元芳无父无母,暗里或许是把他当作父辈来看。
他也曾动过收元芳为义子的心思。但每每仔细思量,总觉得这事于元芳来讲,弊大于利,于是从未提过。后来他认如燕做侄女,借着小儿女间的感情,终于圆上这一点私心——神来一笔。他本该感到自得,却在这许多年后的梦境里,突然感到遗憾。
这时候他与元芳已是同品同秩。
*
他对元芳说:“跟了我这么些年,是时候为自己做些打算了。”
元芳道:“卑职没什么想做的。能继续跟着大人,就已经很好。”
他就摇一摇头,道:“我已经老了。”他说:“总有一天,我会死在你前头。你呢,到了那时候,你又该怎么办?”
元芳不答话,只是温和地笑。他从这笑容里看到年轻的元芳的影子。
“你又该怎么办呢。”他叹息着,不再指望回答。
元芳道:“当年在绛帐,大人使我冤情昭雪,自那时起,元芳这条命,便是大人的。”
感怀与失望在他心中交织,使他心头酸涩难言。
“你是李元芳。”他半晌说:“李元芳,不该说这样的话。”他说:“你要记住,你是千牛卫大将军,你是属于天下人的。”
他说完这话,转头去看元芳。元芳亦抬眼看他。元芳的衣袍上不知何时已洇开了成片危险的暗色,大将军面容苍白,嘴角挂一丝鲜血,衬得那笑也似是惨笑。
他看见元芳背上插着十数支羽箭。他喘息着醒来,感到一阵久违的心悸。
*
圣历二年的冬节,他在案前读史,不知怎地昏然入睡。元芳在小几边煮茶,听见响动,便抬眼看过来,笑着唤他:“大人。”
他把身上盖的斗篷掀开,擦擦额上汗珠,道:“熏笼里的炭,叫他们往后再减去一些罢,太过奢了。”
元芳道:“是见您睡了,屋里又有风,怕您受凉,这才自作主张添了两块。”
他就笑起来,说有心了,说咱们大将军哪,终于知道冷热了。
然后他仿佛无意地问道:“你跟着我,也有这么多年了。有没有想过,为自己做些打算啊。”
元芳笑道:“我哪里有什么打算呀——照我看来,一直跟着大人,就挺好的。”
他就摇一摇头,缓缓地说:“我已经老了。总有一天,我不再视事,不在朝堂上,也不在洛阳。”他问道:“你呢,到了那时候,你又有什么打算?”
元芳不假思索地答:“我是您的侍卫,不管您在哪里,我都守着您。”
他本以为自己该与梦里一般失望——或者至少佯作恼怒的,可大约正是方才那场梦的缘故,他此刻竟然感到十分欣慰。
他说:“好,要是到了那时候,你就守着我,哪里也不去。”
*
他梦见他已死了两年,圣人早又换了年号。
他死后元芳被一贬再贬。在圣人眼中,元芳永远与她不是一条心,这样一位绝世高手就在神都、就在皇城里,她睡眠时难以安枕。
直到这一年,圣人设北庭都护府时,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来——她思及往日种种,略感唏嘘地随手一笔,点了元芳前往庭州赴任。
元芳接旨北上,从此再未能望见中原的月光。
*
他曾看着元芳写折子。元芳写“怀”字,“怀”字少一点;元芳写“英”字,“英”字多一撇。
他认得这是家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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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眼见元芳立于城墙之上,直挺挺地:幽兰在手、甲胄在身,木雕的偶像。时逢大漠黄昏,云层灿金流光,天地同色;猩红披风垂在将军身后,似一抔残霞余晖,似证圣元年那场火殃仅剩微末光热的尾声。
他知道,在那甲胄底下,元芳的肩背永远僵硬地绷着。他知道那是旧伤。
他眼见元芳从城墙上栽下来——同样是直挺挺地,李将军向来死倔。人先坠地,继而披风哀歌般层叠飘落,缓缓地覆在将军身上、缓缓地覆上早已不再年轻的元芳的面目。干涸的血色。
“景龙元年。”他恍惚地想。这四个字不知是怎么自己拼凑起来、又奔流在他脑海里的;像是黄钟大吕,在他心头震颤,震得他把近日梦中的所见所闻都忘了干净。
倏然这一切都离他远去。
他醒了,眼皮沉重、头脑昏沉。他听见狄春低声道:“将军也去歇歇罢……您是白虎星下凡,也经不住这般熬法。”
元芳应了小厮一声。他这会儿又听不太清楚了,元芳说的仿佛是“也好”,又仿佛是“无妨”。
他把自己从昏黑的沼地里奋力拔出来,他睁开眼睛。
*
元芳往榻前走了两步,又猛地刹住脚。李大将军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儿,手足无措,愣了足有半盏茶的工夫,才急急回头,支使狄春去找御医——他已不是年轻人了,熬了几宿,满身的倦意就已遮掩不住。就连显露的欣喜也是疲惫的:他唇畔的笑意尚未成形,眼圈却先红了。
他身形瘦削,眼窝很深,这使他显得英俊;而在他因年月的沉淀而失却那种年少蓬勃的冲劲后,这又使他显得忧愁。
元芳兑了一杯温水,半跪在狄公榻前,让老人慢慢地喝下去。他轻声唤,“大人。”然后露出一点笑容。他的嗓子也是嘶哑的。
但他是活生生的,就在自己眼前。狄公看着他,心里觉得很是高兴。
狄公道:“叫厨房啊,做些汤饼,端到这里来,我看着你吃。然后你就回去,好好地睡上一觉,等明天……明天再来与我说话。”
元芳连着眨了几次眼睛,眨落了一点水珠。他勉强笑着说:“……不吃面。”
“好,不吃面,”狄公也笑了:“你想吃什么,就让厨房做什么……”他呼吸渐渐放缓,似乎又要沉入睡梦中了,却又忽地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来。
他说:“明天,记得请柬之来,我还有事……只能向他交代。”
*
狄春带御医回来时,狄公已经又睡去了。狄春打手势叫他去歇歇。元芳便起身到厨房去,下了一把面片,站在灶边就着锅吃。他没能发现自己忘了放盐。
然后他回房。几天前他走得急,忘了关窗;这几日满心难诉的忧惧,更使他丝毫想不起这等小事。近来连日雷雨瓢泼,当他推门进屋时,桌案与地面早已湿了一片。他徒劳地将窗叶慢慢推合,心里想的是,当年他随大人破滴血雄鹰案,仿佛也是在这样的雨季。
仲夏时圣上改元久视。人道是光阴如梭,他偏偏觉得光阴如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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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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滞雨通宵又彻明,百忧如草雨中生。心关桂玉天难晓,运落风波梦亦惊。压树早鸦飞不散,到窗寒鼓湿无声。当年志气俱消尽,白发新添四五茎。
——(唐)薛逢《长安夜雨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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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唠叨两句,以防有人没看懂。
这篇写的是狄公去世前,昏昏沉沉,在梦里担忧起元芳的后路来。狄公视角主语从头到尾都是“他”的部分,全都是不同时期的梦境,或者散碎的回忆和遐想。
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,已经隐约感到自己命不久矣。在清醒的时候,他全心惦记着李唐天下,是没心思想这些的,这些担忧只有在梦里表现出来。(很遗憾没能写出这个感觉。)
在这些梦境里我让狄公“全知”了,他在梦里看见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(甚至看到了未来的政策和年号),这点儿玄学感应的东西是我的私心,我心里觉得大人死后元芳的命运就是这样的。可以带上八百米滤镜把它勉强看做双线结构,在草生的故事结束之后,狄公做的这些梦都会一一应验,成为元芳的生活轨迹。
写得矫情,是因为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,在梦里,或多或少人会放任自己软弱多情一些。这是用我自己的臆想来揣测狄公了,这是不好的,但我又想这么写。于是我就写了。
*
* 证圣元年(公元695年)武则天面首薛怀义纵火天堂,殃及明堂,二者俱毁。
* 其实我觉得以元芳当时的官职,未必有资格租官舍……不过谁叫他是主角呢。
* 圣历二年:公元699年,狄公去世前最后一个冬至。
* 景龙元年:中宗年号,公元707年。这个年号是从9月开始的。
* 久视元年:这种梗我只用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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